南失-钥匙| 江河湖海阔,逆流无少年

2020-02-01

讲述:十月

整理:馆员秦世

声音:馆员婷子

排版:馆长屿森

我百无聊赖地刷着朋友圈,指尖滑过无数张图片。


他的脸就这样出现在我眼前,毫无征兆。


他乐呵呵地喝酒抽烟,热闹如常。而我却一瞬间被击中了,往事如云雾般升腾,心里便愈加寂寞清冷起来。


我同他在一起七年。

七年里,现实有多沉重,我们各自的远方就相距多遥远。

 

那年我十七岁,踩着未成年的尾巴,迎着阳光,蹦跳着,是个乐观温暖的姑娘。


那年的他成熟,有趣,早早地步入社会又使他总是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味道。他有着与我不同的张扬的粗粝的青春,这使我着迷。


朋友们把他介绍给我,也是想着彼此多一个玩伴。可她们谁也没想到,他竟吸引我至此,甚至在我往后的数年人生里都不曾息影。


他知道我往后要读大学,而他已然工作,我们的人生道路注定不同。可我不管不顾,两个人思忖良久,还是决定走在一起。那一天,是六月三十日。


而今年的六月三十日,本该是我们领证的日子。可从七年前起,坎坷的道路就可以预见,离散的结局已然写好。当时以为恩爱无疑的我们自是浑然不觉。


在一起后他经历了一场手术,手术前后我都在医院照顾他。


说是照顾他,可其实他会给我洗脚,洗袜子,而我给他洗头。晚上睡觉的时候,他用力抱住我。早上我睁开眼也是他,接着还是在他的注视下洗漱,度过一天的时光。除却医院这样的大环境外,日子甜蜜又安宁,像是生活了很久的平常夫妻。


他动手术那天,明明自己紧张地不行,还是宽慰我,让我安心。我在外面和他妈妈聊着他小时候的事情,心里不住地为他祈祷,希望他能平安。聊着聊着,他妈妈哭了。我盯着手术室门口的灯,硬生生地把眼泪逼了回去。


我要忍住,我不能哭。


医生喊家属的那一刻,我忽然有一种使命感,就像是我已经郑重地将余生托付,自此为他左右奔突而不顾身后风雨。


可我那时年少啊,他术后我总是会买些乱七八糟的吃的给他,都是我喜欢而对病人其实无益的。如果是现在啊,我想我一定能把他照顾地很好了。然而时光流淌,爱过的我们再怎么逆流而上,也无法再少年。

 

我高考没考好,于是便怎么也不愿意再去念大学,一心只想同他在一起,日日相依。


他是重组家庭,我爸妈知道后,担心我跟着他会吃苦。年轻的正陷于热恋的我怎么也不懂父母的拳拳爱意,他们的那些苦口婆心在我眼里都是阻挠都是障碍。我为了他和父母吵闹,而他私心里也明白,如果我去读大学,我们能走到最后的几率则会更加渺茫。


最后,我们彼此妥协,我去了济南的一所普通大学,而我同他的感情也在家乡与济南之间往返着。那些年的检票口和汽笛声铸就了我们爱的堡垒,以至于以后这些都消失的时候,我们的爱就岌岌可危了。


大学的宿舍在六楼,每晚洗漱的时候我都能看见楼下并肩的情侣们,他们约好明天再见面。我总是在想,什么时候我才能体会到被爱的人搂着,用他的吻结束一天的美好这种滋味呢。


就像楼下的那些女孩子,她们也会带着甜蜜的心情进入梦乡吧。


每每放假,我总是一个人坐车回去看他。同寝室的室友总是念叨不敢一个人回家,而我又何尝不是。我第一次回去,看见校门口的高速路,车水马龙,城市的陌生与疏离包围着我。


我不知道怎么去车站,不知道怎么回家,候车的时候不敢上厕所,在车上也不敢闭眼,害怕坐过站。火车站长长的阶梯啊,我拖着箱子往上爬,周围人潮汹涌,满眼陌生。那种他做手术时我体会过的慌乱感重新降临,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我一心奔向他,无心看风景。他有时候会说我不爱他,可是,我的爱人啊,我已经用尽全力。每次归来,都是闻香而来;每次离去,都是垂头而去。


有次我把我的这些心情都留言告诉他,他回我:“我爱你一辈子。”因着他的这些言语,我便甘之如饴了。


有次我们闹矛盾,一周都没有联系。第七天是校运动会,雾色蒙蒙,我早早起了床,坐车回家。因为天气原因,我下车的时候已近黄昏。


我给他发消息:“把你的平板拿走吧。”


他来接我,穿搭得很是帅气,他告诉我:“我把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你正好拿走吧。”


“我饿了。”

“你找别人吧。”


我随他回去,屋子里满是酒瓶和烟头,灰蒙蒙的样子。我意识到他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心里酸酸的,又想到我们以前的甜蜜。他把我的东西拿给我,其中包括我睡的枕头。


既然他如此决绝,那便算了吧。我这样想着,却留意到他脖子上的吻痕。


我忽然就像红了眼睛的狼,把东西都扔了,心里却是一头委屈的小鹿,眼泪止不住地流啊流。


他有电话进来,随后有急事去店里。我在屋子里,喝了剩下的几瓶酒,摔碎了酒瓶,满地的玻璃碴子。我又翻出我们的照片,再一张张撕碎。看着地面上被撕扯得扭曲的脸,胃里翻江倒海,我跑到卫生间大吐一场。


他回来的时候,我正在给手机充电。他把垃圾扫了扫,收拾了我留下的碎片,一切妥帖后,又急急地担心起我来。他对我解释,求我原谅。我啊,竟是为了他什么原则都不讲。


我同他重归于好。那之后,我的脑海里就常有这样的画面,他张开双臂站在十字路口,拥抱自远方而归的我。


毕业实习,我义无反顾回到他在的地方。大抵是,他能令我心安,而此心安处是吾乡。


那两年,为了和我父母证明我跟着他不会吃苦,我拼命地挣钱。不舍得买衣服,不舍得买护肤品,不舍得休班,一个劲儿地努力着。想想就足够辛酸,现在的自己真是没有当年十分之一的努力了。


我知道在一起愈久,我们对彼此的不满就积累得愈多。但我不知道当这些矛盾接踵而至的时候,我们真的会结束七年的感情。


一八年三月,有个机会让我回老家发展,他不同意,觉得我不工作也不要紧。我却觉得暂时的逃离,能让我获得一丝喘息的机会。我回到了老家,而我们的结局就这样接近了。


随后他一直要和我分开,逼我做选择。我不愿意,他便不再回消息,也不再接电话。


六月份,失去他的消息一个月后,我回到了我们曾经的家。我用钥匙开门,他问我:“你回来干嘛?不是跟你分手了嘛。”我不信,可他接下来的话却犹如五雷轰顶。


他说:“你走吧,我媳妇一会就回来了。”我还是不信。“你去厕所看看,她的东西都在这了。”


看到我们的屋子里摆满别人的东西,我一瞬间情绪失控,摔了那些洗漱用品。那是我精心布置的屋子啊,空气里都还弥漫着我们一起度过的日日夜夜。“你凭什么摔人家的东西,有什么事冲着我来。”他对我厉声道,我却有点歇斯底里了。


我也想冲着你来,可是,可是你不要我了啊。


我把钥匙扔在楼下垃圾桶,然后转身离开。心跳已经趋于平缓,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大哭一场,也许不会,我也许不会想他了。这些年来,那些朝朝暮暮,恳恳切切的真心啊,爱情也好,亲情也罢,到头来竟真是一场空啊。


我们去爬泰山的时候他在泰山上锁了两把锁。后来他把我的东西给我,也包括这两把钥匙。他用纸包好,纸上写着:泰山锁钥匙,有时间去解开吧。


如今,只有这张钥匙的照片了。我们的锁再也解不开了。但是,那些我们彼此缠绕的人生,也就这样解开吧。


从此江河湖海阔,逆流亦再无少年。

 

我第一次随他回家,他妈妈叮嘱我:“你一定要看好他呀。好不容易戒的烟,可千万不能再抽了。”我狠狠地点了点头,再不经意地把他的手往里攥了攥。

这些年里,他每每因为交际而推脱不掉的时候,总是央着我:“我保证只抽一根,就这一根。”


于是我又点开朋友圈那段视频,反反复复多次。


推杯换盏的酒桌旁,有他喝得酡红的脸,有他吐出的缭绕的烟气,还有,他戴着戒指的手。



于世为善的人比起来,

还是于世为恶的人多一点吧。

--《1Q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