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小川

整理：馆员秦世

声音：馆员布言空

我坐在咖啡店里靠窗的第二把椅子上，对着窗户的玻璃审视着自己。

美式咖啡是现磨的，抹茶蛋糕是送的，咖啡店是常去的。

我厌恶着改变，也极其害怕失去。生活中丁点的波澜都会令我不悦，直到我演戏般地将它们都重塑记忆中的模样方能罢休。

对着窗我小心仔细地打量着自己的穿衣风格，琢磨着自己的语气语调是否与记忆中的那个自我相契合。

★★

窗外是北方的冬天。

秋还不曾把树叶变得金黄，霞光还未及染红天穹，凛冽的西北风就裹挟着雾霭来了。除了枝桠干枯地向上延伸，四围都茫茫地与天际连接着。

苍白的雾色中，我合手等待着。我在等另一个自我，他会裹着长风衣，趁着日色未尽，匆匆而来。

“我做了一件最荒唐的事，但是我不后悔。”他喝了一口咖啡。窗外的冷风呼啦啦地吹着。

那个他一直爱慕的女孩子终于答应做他女朋友了。

那天是周日，天色晴朗，女孩来北京看他。他们在天安门广场看红旗迎风扬着缓缓升起，在故宫人头攒动中看古老的文明静静流淌。他们在北海看一个小姑娘跳着新疆舞，在东单听一群教堂的信徒轻轻吟唱着。

“她是我中学以来几乎全部的梦想。”他用勺子搅动着咖啡，盯着杯子里形成的漩涡。

我一直都知道，他们的关系并非一般。

高二那年他们租在同一栋楼里，和另一个租在一起的同学总是一起骑车。有时候大雨倾盆他们共同撑起一把伞，伞面微微地斜向女孩那边。雨水顺着伞棱滴下来，便好像有珠玉帘子将他们的世界与外隔绝。冬天洋洋大雪，他们也会掬起一捧雪花，看它们在掌心缓缓融化，再忍着湿漉漉的手呵呵地傻笑。女孩张扬明亮，在那日复一日的同行中，他便情愫暗生。

他一贯以来的谨小慎微在时间的流逝和青春岁月的更迭中把女孩变成了身边最稳定最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女孩对他也越来越依赖了起来，他便愈加笃信女孩就是他终身伴侣的不二人选。然而那些隐秘的心事，都在长久以来的暧昧中半谎半藏着。

★★★

他一边盯着窗子一边和我说：“我们真的都很爱对方的。我牵起她手的时候感觉就像在一起很久的情侣，只是不知道谁告诉我们‘你们并不合适’。一直以来，我们竟然深信不疑。”

就是这样，他们唐突地告白，开心地一起手牵手穿梭在帝都的车水马龙里，然后挥手告别。那一天北京站古老的钟声准时敲响的时候，他送走了女孩，一个人在人头攒动间缓缓地走着，眼前呼啸而过的是曾经的许多年。

有一年雾霾厚重，雾气浓郁地包裹着整个学校。那天放学，只有他们两个一起回去。路灯照射进雾气，她推着车走在灯下，整个人都笼罩着橘色的温柔。她告诉他：“好希望就一直这样走下去。”

然而他们突如其来的爱情却没有能够走下去，恍如昙花一现。他们熟悉地相爱了一个星期的整整七天，最后并无缘由地释然地分手了。

“真的释然吗？谁说的，还是会很伤心啊。”他突然笑着告诉我，“很有趣，那一天中我们遇到的所有数字都是111。后来我送她去车站，地铁屏蔽门上是105，我就拉着她跑着找到111号门，认真地站好。”

可是，很多东西都不像找到111号门那么简单。很多东西是找不到的，即使曾经存在过。

“她过生日的时候，我准备送给她一对耳钉。我翻遍她所有的照片都没发现露出耳朵的，后来就去翻视频，暂停截图，比来比去，那晚就失眠了。后来我送给她一只口红，我问她‘还做我女朋友好吗？’她没同意。”

我看见他眼睛里的光彩流动着，倏忽又一片沉寂。

★★★★

白日收敛了最后一丝光线，暮色降临。

“等有的人不在你身边了，就算微信可以时时联络，就算飞机可以缩短行程，变化还是在所难免的。”他说，“你不可以否认很多人就是活在你的手机里，你脑中的印象就是曾经的她。”

“其实我原本一直是这样认为的。”他说，“但是，当她真切地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又觉得其实什么都没有变。大概我们之间所有的荒唐就是差了那一件藏蓝色的校服而已，不过想想现在这样也挺美好的。”

他又匆匆行在了暮色中，我知道他不会再回来。

喝尽了杯中的凉咖啡，我一个人又坐了许久。直到过往的走进暮色中的那个自己与现在的自己完全重叠，我才转身离开。时间是这段记忆的枷锁，严丝合缝。

我不会再厌恶改变了，因为人都是越变越好的，都是朝向着自己的理想在做着无可厚非的改变。但是，我们都有自己的原点，自己古老的梦想始终住在那里。因而，改变总应该是向心性的。我忽然就很轻松地，甚至有些欢快地行走着。

天色已经黑得浓郁，向远处望去，满满的都是启迪与默示。

我想起那年国庆返校，我路过她的班级。她和一个男生站在门口，那个男生打架抽烟，我知道。我假装无动于衷地走过去，走了几步又重新折回来。

“你要干嘛？”

“我要追她。”

“你不能追她。”

“为什么？”

我沉默了，她转身跑回了自己的座位。

那天晚自习过后，她送给我一条围巾，是她织的。她告诉我：“我和那个我一直喜欢的男孩子在一起了。”

直到高三结束，他们都一直走在一起。

★★★★★

我终于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其实早在第一次见面，就产生了某一种定数。往后的每一个场景，每一次努力，都只是曲折地徘徊在这个定数附近。

高中的时候，我送过她一只小熊，很小的，她恋爱后我好几次都想把它要回来。这次来北京，她带给我一只兔子。我想算了，就当那只闷闷的小熊经年辗转后变成了一只欢快的兔子吧，就像我对她感情的沉郁厚重最后都转为明亮欢快了。

相识五年，在我们动荡不安的心思里，我们的关系几次劫后余生。而现在我与她之间仍然有着亲密的联系，但我不再害怕失去了。

★★★★★★

就愿她自此平安喜乐吧，在每段自己行走的路上都不必再孤单，每当爱情来临时都不必再彷徨。

而我，成年以后，就当个优秀的医生，好护她终生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