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长辈口中乏人问津的故事,化为一票难求的动人演出——“花莲老王”用街头剧场开启在地青银对话

2019-08-01

把长辈口中乏人问津的故事,化为一票难求的动人演出——“花莲老王”用街头剧场开启在地青银对话

倡议家/文:杨富民

近年来高龄化社会、“黄金人口”的概念提出,以及青年世代的新创实践,衍伸出了相关的议题与讨论。其中“青银共创”的实践模式,结合起高龄族群与青年族群共同工作,成为一大热门议题,甚至被视为未来开展地方工作的主流模式。

“青银共创”需要有其方法与思考,近来台湾社会的几项重要事件,从去年底的选举与公投、同婚专法的通过等等,都让我们再次看见“青银共创”的困难性与挑战性,尤其在代间或隔代间的观念冲突,常是“青银共创”失败的原因。

在 2018 年花莲市沟仔尾青年们社造案例中——一个过程既冲突最后又和谐的“失败”的案例,便值得我们参考。看他们怎么从青银的代间冲突,到最后反而意见一致。

从社区高龄班开始第一次的接触

花莲市的沟仔尾过去曾是花莲最热闹也繁华的中心,小吃店、西服店、照相馆、商家、娼馆,以及日本时代的木材厂林立。但在 1980 年代花莲火车站西迁后,这里逐渐没落,最后成为每个城市都有的旧城区。然而,它依然扮演着花莲人们重要的记忆空间,凝聚着花莲老中青三代的回忆。

直到 2013 年,花莲县政府决议将沟仔尾建造成“日出香榭大道”——一个专门为游客打造的人行徒步商业区。此举引起了大家的哗然。许多青年与知识分子,反对重建性的建设,开始组织抗议与反对,却发现当地老一辈的居民们几乎都赞成该项建设。因为“重返繁华的沟仔尾”,对于那处“又老又穷”的沟仔尾而言实在太吸引不过。抗议的行动最终落幕,于是县府将那个花莲人记忆最深刻的沟仔尾大排以水泥封盖。

2017 年,返乡的青年们由 Tim 为首,与演员林孙煜豪、山东野表演坊团长尉楷,以及因读书而移居的创作者卢宏文等人共同组成“花莲老王”,决定从不同的角度切入居民;他们不再站在长辈们的对立面,反而思考如何与长辈们站在一起,带着他们走。但是,要如何让长辈们跟他们走?

“花莲老王”从团名上便深具涵义。什么是“老王”?他们强调这个团队中的成员,像是左右邻居的那个“老王”,毫不起眼也一点都不印象深刻,总是扮演着你生命中的背景;偶尔与你在街口闲聊 ,转头便忘了内容的邻人。但也是这个人,有些时候默默地在街上清扫,遇见你向你说着家国大事、说着村中小事,影响着你的想法,改变你看世界的方式;成为每个居所那个重要却不起眼的邻人。

2018 年初,花莲老王的第一个行动,是走向里长办公室。


(花莲老王创办人 Tim。来源:陈佩芸


他们告诉里长伯:“我们想要来开老人班的课程⋯⋯”里长伯问他们想要干嘛?他说:“做社造嘛、带长辈们运动、学点新知识、健康快乐活跃老化嘛⋯⋯。”里长伯欣然乐见。

但是老王们告诉他,没有经费,如果想要吸引长辈们来上课便需要有午餐,阿莎力的里长伯便一口答应。课程本来由青年提出主办,便奇妙的在当下成为里长伯举办,青年们教课的合作关系。里长也就成为了这一群老王“同阵线”的夥伴。

3 月初,年节刚过元宵将至,他们请里长伯吆喝社区里的长辈们,大家一起来吃元宵、吃春酒,权做第一次的课程。那天,他们一同在里办公室里高歌、跳舞、喝酒;这一群青年虽然还记不上名字,但酒过已成为朋友。

之后的乐龄班课程内容从新住民的文化、剧场的体验、健康知识、体操运动,甚至到法律常识都有,五花八门,什么都教,就是绝口不提香榭大道,不提文化保存。他们从长辈们口中的那个“酒友”,逐渐变成了社区阿公、阿嬷们的“老师”。

一起来演戏,和长辈找记忆

短短从 3 月到 5 月两个月的课程,青年跟长辈们已经打成一片。他们更进一步的开始问长辈过去社区的故事,并结合牛犁协会的贴布画创作生命故事多管齐下。这些长辈们终于渐渐按捺不住说话的欲望,他们告诉青年:“过去沟仔尾的故事很多,没有人要问,你们竟然想听,真是怪胎。”

这句像是嗔怪的话,实际上却看见了这群长辈们喜欢得紧。也是从此刻开始,这些长辈们突然发现过去他们认为不重要的事情,那些他们的故事、这里的过去与文化,竟然被下一代的人当作瑰宝。

于是青年们开始央求里长伯带他们参观社区,来一趟社区导览。里长伯便浩浩荡荡的带着一群年轻人们在街头走着。居住社区几十年的他,随手都可以指着前方的空地、左方破屋,右方的停车场说,起过去的事情……。


(沟仔尾动工后。来源:陈韦捷


直到走到了沟仔尾的大排,那个被水泥封住的河流,里长伯说起这里过去的河——他童年的回忆。青年们却突然问里长:“那为什么不见了?”里长伯顿时语塞,尴尬地发现一路走来,竟然什么都没了。

里长伯的意外“加戏”

之后又是 3 个月迅然即逝,老王过程间又号召一群青年加入戏剧的筹划与演出,紧锣密鼓的与长辈们编剧、排演,在社区寻找空间演出。戏剧终于在 9 月上半旬演出,一共对外演出 4 场。剧名与长辈们一起讨论后,叫做《咱ㄟ沟仔尾》——一个极具帮派气息又在地的戏名,将居民与青年连结在一起。

每场戏分为上下半场,上半场演的是失忆的青年回到沟仔尾,彷佛沟仔尾过去的地景依旧,讲述一段悲伤的爱情故事;下半场则以过去过沟仔尾的特种行业的故事为内容,演出长辈们童年或青年时期的所见所闻。

戏的上下半场都在社区的景物全非、时空混乱的背景下演出。常使观众或演员彷佛看见过去,但冰冷的水泥加盖却又不时地提醒他们,沟仔尾已然消失。

剧结束后,里长伯带着一众演员们出来谢幕。那个演戏途中还忙着看小抄的里长伯,却突然开口向大家说:“我真的很感慨,过去看沟仔尾繁荣的没落,以为未来是黑暗的。后来有了香榭大道,我还以为会是希望;但这半年来,我很感谢有他们陪着,我也才发现真正的希望是他们⋯⋯”他指了身后的青年们:“不知道沟仔尾的加盖还能不能打开,我希望有那天,能够带大家看见真正的沟仔尾⋯⋯”。

里长的这一出“加戏”。老王们不用告诉里长与居民们文化保存与文史概念,只要给他们足够的情境,长辈们自然而然改变了他们的价值观与理解。

曲终人散尽,来不及的一场戏

《咱ㄟ沟仔尾》演出极为成功,每场次的票全数售完。几个周末的夜里,原本大排两旁的居民们就跟着观戏的人们凑热闹,看着一段段过去他们曾见过的事情再次上演。


(街头上演实况。来源:陈佩芸


戏演完后,长辈们开始主动的谈起沟仔尾的未来,甚至期盼有一天政府能够改变决定,将那个封藏 5 年的河流重开;他们开始对社区的未来产生新的想像,重新谈及沟仔尾繁华的过去,里长伯这么说:“未来是他们的,我们不用帮他们想什么……”。老王们从没与他们谈论过这些,只提供情境,半年的时间长辈们便改变了想法。

从最初老王们成为居民们“老师”,教授长辈们新的知识,取得长辈们的信任后,他们已然成为长辈们同一阵线的那个人。他们不跟长辈们说文化保存,只不断的追问长辈过去的文化与历史,让长辈们自己明白这些事物的重要性。

但是,戏演完、居民改变了,沟仔尾改变了吗?

前面说,这是一场“失败”的案例,为什么是“失败”的案例?2019 年 4 月,香榭大道工程依然在政府主导下正式启动,老王们说:“最后我们还是失败了,沟仔尾没有改变,居民们最后也只能同意‘日出香榭大道’⋯⋯我们并没有真正将沟仔尾变成我们想的那样。”遗憾的是,最终沟仔尾来不及改变,香榭大道正如火如荼的动工;这一出戏演完后,曲终人散尽。这场戏迟了 5 年上演。

还有来得及上演的戏

《咱ㄟ沟仔尾》是一场迟到的戏,但过程却告诉我们代间的沟通是有其可能性,青年与长辈们在知识情境的塑造下,价值观是有翻转的可能,甚至会成为青年在地方的最大助力。“青银共创”若要能够成功,不只是长辈们的情境必须给予、塑造,还包含青年的是否能够明白长辈们的知识情境,并且接受与理解。


( 戏后的大合影。来源:陈佩芸


近年来也许多这样的例子,在社会实践、社区工作中,因为代间的沟通失败导致冲突,最后不欢而散、彼此两输,社区/地方也因此沉沦。虽然最后沟仔尾仍是我们的遗憾,但我相信,一定还有许多地方有一场来得及上演的“戏”,能够重新在社区关系、代间的沟通中找寻契机,青年、银发族共同创造地方未来的无限可能。

全文转载自倡议家,原文标题:青银共创不难!当好长辈身旁的“邻居老王”,